“中國的半導體還有多少年才能追上世界水平?我兩年前給出的答案是,封裝基本上已經追上世界水平,設計還需要5年-10年,存儲器需要10年-15年,設備/材料需要10-20年,門檻高的相對會慢。”
圖:璞華資本合伙人 陳大同
前不久,陳大同導師來到沙丘學院,分享了他近三十年半導體創業及投資感悟。本文為脫敏內容分享:
投資中國半導體產業,能賺錢嗎?
2009年我參加清科年會,在年會上有人說,投資中國的所有行業都能賺錢,除了半導體。 我做了一輩子半導體,當時受到的刺激可想而知。 我內心想,半導體作為高速發展的行業,難道真的沒有投資機會嗎? 于是,我花了十年的時間,來驗證這件事。
2009年底,我們成立了華山資本。華山資本主要投資國外的技術公司,在國內也投了6家公司,現在有5家已經上市了,還有一個正在做拆紅籌也能上市。兆易創新是我們在國內投的[敏感詞]個項目,上市的時候大概賺了30多倍,現在大概有100多倍的回報。 2014年,國家真正要出手要做半導體的時候,我們成立了清芯華創(現璞華資本),投了16個國內項目,還促成了兩個半導體行業內非常有名的國際并購。現在有些項目正在逐漸退出,年回報率IRR大概在50%左右。 2018年,我們和大基金、蘇州元禾集團一起成立了元禾璞華,現在大概投了70多個項目,紙面IRR超過60%。 我們通過實踐證明,半導體作為中國高速發展的行業,而且又是不可或缺的支撐國家實業發展的行業,有很多投資機會,而且是可以賺錢的。
兩次成功創業之后,我們轉戰投資
我是文革后的[敏感詞]批大學生,原來在農村插過隊 ,1978恢復高考 之后,我稀里糊涂就考試上了清華大學。 當 時我是電子工程系無線電圖像信息處理專業,后來因為興趣使然,我又轉到了無線電系的半導體物理,然后本碩博連讀,是一個“土博士”。 博士畢業后,我到美國留學,轉了一圈之后,留在了硅谷,因為硅谷是半導體最集中的地方。
美國創業:誤打誤撞的創始人
1993年,我進入美國一家半導 體公司擔任高級工程師。 對我而言,發揮技術特長,做工程師的發 展路線很明晰。 然而,1995年,一個機緣巧合的機會來了。 當時,我的一個朋友要創立公司,用CMOS工藝開發圖像傳感器,邀請我擔任聯合創始人。就這樣,我“被動”開啟了人生的[敏感詞]次創業。 在美國,只有兩種創業,一種是技術創業,一種是商業模式創業,你必須做世界上沒有的新技術或者商業模式,如果做一個me too的東西,你是沒有機會的。 我們剛好碰上一個技術創業的機會。當年的拍照芯片,是用一種特殊的半導體工藝來做,這個工藝叫做CCD,是美國60年代末發明的,后來70年代被日本學去了。之后,日本徹底打敗了美國,因為技術被他們壟斷了。 到了90年代,隨著半導體工藝的發展,大家突然想能不能用主流CMOS工藝來做這些東西,后來進行了很多實驗,到了1995年前后,大家覺著技術發展到了一定程度,應該可以產品化了。所以1995年開始出現了很多創業公司。 我們創辦的這家公司叫豪威科技,也是1995年成立的。 我們當時是十幾人的團隊,而我們面對的競爭對手卻是英特爾、惠普、索尼這樣的幾百人團隊。我們獲得的[敏感詞]筆投資大概是200萬美元,卻要跟人家幾億美元的相抗衡。但是最后我們勝出了。我們那項技術的發明,使得今天手機上能夠裝上拍照功能。
2000年,豪威科技在納斯達克上市。
中國創業:歸國之旅
為什么回國? 豪威科技的成功,給了我很大的信心。公司上市之后,我特別想回國。當時很多人對此都很不理解,說硅谷條件那么好,你在硅谷把公司做大,或者再創業都可以,為什么要回來呢?我給了這樣幾個理由。 首先是世界產業轉移潮流,是從歐/美/日到臺/韓,然后再到大陸。中國市場的出現使得全球的產業格局發生了完全不同的布局。 然后是創業環境,創業公司最危險是兩件事兒,[敏感詞]是怎么開始打市場,產品一定不完美,你的白老鼠客戶是誰?打大公司就是死路一條,一定要有中小公司來陪著你,中國有大量這樣的客戶,而在歐美幾乎全是大公司品牌;第二是錢,同樣的錢在硅谷燒和在中國燒,能差好多倍效率。公司燒錢的時間長,氣就長,氣長就有機會,很多海歸公司是因為氣長才活下來了。
中國創業:天時+地利+人和 我在1989年出國的時候,國內有幾百個半導體工廠。2000年我回國一看,這些工廠幾乎都沒了,這讓我特別吃驚。 面對這種市場,就像到非洲賣鞋子,悲觀者一看,這里的人都不穿鞋,咱別干了。但在樂觀者眼中,這叫空白市場,這里是有機會的。而我們屬于樂觀者。 當時是PC時代,老大是英特爾。但是我們看到了接下來一定是手機的時代,因為手機是掌上電腦,市場和影響力一定比PC要大。如果我們能做手機的核心芯片,那我們一定是手機時代的王者。 2001年,我們創辦了展訊通訊。在這次創業過程中,我們做了很多事情。其中有兩個關鍵性的戰略,對公司發展起到了決定性作用。 [敏感詞]個,從2G 市場開始做起。 當時國內沒有風險投資,我們的錢要從硅谷拿。當年3G標準剛出來,我們說要做3G,后來拿到了大概600多萬美元的投資,就回國了。 當時,中國2G市場是全球[敏感詞]的市場,我們做的話一定能做出來。而3G是一個新技術,做的話難度非常大。經過考慮之后,我們決定做先做2G,這是我們一個最關鍵的決策。 后來,我們用2G的銷售額養了3G十年 。 當年全球跟我們一塊做3G的十幾家公司,只有我們活下來了,正是因為我們先做2G的決策。 我們做2G的時候,有一個特別痛苦的事情,就是芯片做出來了之后,國內沒有會做手機的客戶。怎么辦?客戶做不了的事情,我們必須要全部做。 我們要把芯片做出來,要把里邊所有的軟件做出來,再把PCB做出來,把手機殼都設計好,到當年的信產部去通過所有測試,然后拿到牌照。最后,我們把一套完整的東西交到客戶手里,讓他們去生產。他們只要做兩件事就可以了,一是改改外觀,二是把開機畫面換成他們公司的logo。 一夜之間,深圳出現了幾百家手機生產廠商,當年叫山寨手機市場,五花八門,什么樣的手機都出來了。 在我們之前,手機芯片廠商是德州儀器、高通、飛利浦、西門子這樣的世界500強公司才能做。手機設計公司也都是摩托羅拉、諾基亞這樣的大品牌,而且他們設計一款手機大概需要兩年多的時間,要花費很多人力、物力,如果一款手機賣不到上千萬臺,是收不回本的。但是我們山寨手機一款手機大概4-6個月就可以做出來,而且只要賣到一萬臺就能賺錢了。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,當年買一部手機至少得兩三千塊錢,一般是白領以上的人才買得起。但是我們把價格一下子降到了四五百,大家能都買得起。可以說,我們改寫了手機市場的“游戲規則”。 第二,回國創業。 當時十幾家做芯片的公司中,有5家是華人創辦的公司,其中有4家都在美國,只有展訊回到中國做了。回國之后,我們才能發現一個山寨市場。如果我們在硅谷創辦一家公司,然后想支持中國的山寨市場,幾乎是不可能的。 2007年,展訊在納斯達克成功上市。
再次創業:風險投資基金/產業并購基金
在創業過程中,我們發現中國最缺的是風險投資環境。 為什么硅谷能長盛不衰? 因為它創造了一套風險投資體系。 任何一家技術公司,至少要一兩年做技術研發,再一兩年做產品開發,再加上打市場,一般燒錢要燒三到五年。 我們回國后,發現國內沒有風險投資。很多老板基本上都是“當年投資”,就是當年建廠,當年見效益。但這幾乎是不現實的。像華為、中興,都是偶然中的偶然,批量是不可能出現的。真正批量性出現技術創新的公司,一定要是等到中國國內的風險投資體系出現之后才有可能。 2005年,國內出現了北極光、金沙江、紅杉、賽富基金等一批風險投資機構,但都是美元基金。2009年創業板出來之后,出現了很多人民幣基金。現在人民幣基金已經占到90%以上,成為[敏感詞]的主流了。 我們當時心想,已經創過兩次業了,特別想支持年輕一代人來創業。而且我們很多師弟都從美國回來了,興致勃勃要做事,但是沒錢,所以我們感覺接下來應該做VC了,來培育他們。 2010年,我們成立了華山資本。2014年,國家加大了對半導體產業的支持,設立了集成電路產業基金。這對我們來說,又是一個歷史性的機遇。我們成立了清芯華創,管理北京半導體產業基金的一部分。
中國半導體2.0時代的投資機會與策略
中國芯片發展歷程,我認為大概分為四個階段: 1958-1979年是封閉發展,1979年-2000年是艱難轉型,2000-2013年是市場主導的野蠻生長期,2014-2021年是國家/政府與市場共同推動的高速發展期。
1.0時代:市場主導階段,野蠻成長(2000-2013)
1.0年代,是市場主導階段,出現了很多半導體創業公司,其中設計公司最多,因為最容易做。 當時,很多公司把產品定義錯了,后來少數公司摸到了規律,又重新做了低端產品,一下子就活了。 兆易創新、卓勝微等企業,全是前幾年走彎路,后來又繞回來的。 總體來說,那是一個半導體創業公司野蠻成長的年代,而且基本上大家都是集中在消費類電子方面,原因特簡單,只有這一段市場是開放的。其他像白色家電、通訊基站那些工業應用,客戶不對你開放市場。
2.0時代:國家支持+市場化(2014-)
到2.0年代,我們發現集成電路大基金發展成效超出我們的設想。 剛開始我們覺得一個國有體制內的基金,怎么能投出好項目? 最后發現它解決幾個大問題,一是代工廠的建設,這 是我們社會化資本做沒法做的。 二是它投了大概十個子基金,其中包括我們元禾璞華,它是作為一個航空母艦,投的子基金就圍繞它航空母艦投一些早期的基金,來為它培育下邊的產品。 從2014年以后,所有的政府直投項目幾乎沒了,大家都以產業基金的方式投資。有了這層約束,到底市長說了算還是市場說了算,有了很大的改變。這是中國的投資體系從計劃經濟到市場經濟一個根本性的轉變,同時也是政府的錢撬動社會資本,一起成立混合式基金的一條路。
2.0時代的特征
(一)創業創新升級 在1.0時代初期,創業者大部分是海歸,他們在國際大公司任工程師,開發過產品,掌握先進技術,但沒有市場經驗和管理經驗,更不了解國內市場。 在2.0時代,經歷了十幾年發展,國際大公司(及國內龍頭企業)已經培養了大批人才。這幾年我們見到的創業者都是在大公司里面做過,很多已經做到總經理、總監或者副總裁的位置,都是帶著產品、客戶、資源甚至團隊出來的,所以會大大縮短走彎路的時間。
(二)國產替代升級 在1.0時代初期,國內市場幾乎完全被國外產品占領,這是芯片創業公司[敏感詞]次跑馬圈地機會。絕大多數創業公司選擇了技術門檻低,客戶接受快的消費類電子市場,如手機、MP3、PAD 等。幾年后,這些市場迅速被國內產品替代。 近年來,國內各行業的龍頭企業們發現,國產替代已經不僅僅是節省成本的問題,而是關乎供應鏈安全,決定公司生死的關鍵因素。因此,國產替代的需求暴漲,幾乎一夜間出現了許多空白市場,包括家電、工業、汽車、電源、通訊基站等。 這是芯片公司們第二次跑馬圈地的機會,窗口期也就5-10年。此后,在每個細分市場中,都會有一兩家企業站穩腳跟,國內半導體產業的格局也就會基本確定下來。
(三)產業并購整合 在1.0時代,國內有上千家半導體創業公司,普遍小而散,野蠻成長,激烈競爭,但鮮有同行間的并購整合。同時,國內證券市場很不正常,科技公司上市極為困難,這嚴重地影響了龍頭企業的出現,也制約了產業整合的出現。 2019年,科創板的設立,極大地改善了這種情況。一年來,有二十多家半導體公司上市成功(2016-18,每年只有1-2家上市),并出現了一批市值過千億的龍頭企業,他們也開始積極布局產業并購。 可以預見, 5-10年之后,半導體產業會進入發展成熟期:幾十家龍頭企業的周邊,圍繞著幾百上千家初創公司。初創公司們聚焦于新技術/新功能的創新,一旦技術/產品成熟后,大公司會高價收購,并利用自己的市場渠道,供應鏈,品質保障和品牌優勢,迅速打開市場,形成產業的良性循環。 將來,初創公司的主要退出渠道將是被并購(預計大于80%),而不是獨立IPO,這是被歷史證明的產業發展規律。
(四)政府與民間相結合 在1.0時代,國內的半導體產業大部分是民間資本在推動。從2014年開始,政府開始建立半導體產業基金,與民間資本相結合,以市場化的方式,投資優秀企業,推動產業進入高速發展期。 對于投資額巨大,回報期長的戰略性項目,民間資本很難投資,而政府的積極出手,正好補上這塊空缺。
2.0時代:半導體產業的投資機會和投資策略
很多人都在問,中國的半導體還有多少年才能追上世界水平?我兩年前給出的答案是,封裝基本上已經追上世界水平,設計還需要5年-10年,存儲器需要10年-15年,設備/材料需要10-20年,門檻高的相對會慢。
2.0時代的投資機會,大概有兩類: 一是國產替代。比如中高端芯片設計、生產設備、測試設備,邊邊角角的關鍵零部件等等,這些我們都正在做,這是一個機會。 二是新市場及創新產品。中國因為強大的產業鏈,加上我們的動作特快,以后所有跟硬件相關的新市場,我們感覺都會首先在中國形成、出現。包括藍牙耳機、可穿戴產品,家庭智能設備、5G、AI、物聯網、自動駕駛等等。
怎么抓住以上這些機會?我們覺得有幾點特別關鍵: [敏感詞],分清是市場化的項目,還是戰略性的項目。卡脖子解決的事很多是真不賺錢,或者真是特別小的市場,那是國家的戰略性決策。國家要解決的問題跟我們做投資是兩回事,一定要分清楚。 第二,選擇適合自己的投資階段,到底是天使、早期、成長期、中晚期,投資策略是完全不一樣的。 第三,緊盯三個關鍵點。一個公司是否成功,有三個關鍵點特別重要——天使、產品成功和客戶認可。天使階段你就是相面,覺得團隊還行,可能就投了;產品成功證明他的技術和產品是對的;客戶認可又是一個階段。做投資一定要抓住公司價值提升的拐點,那時候投進去才行。 第四,不追風口上的豬。我們一定要警惕互聯網投資模式,不隨大流,盈利是必須的底線。 第五,準備持久戰,深入了解細分領域,磨練出精準眼光,挖掘高成長潛力公司,來平衡高估值,增加自身競爭力。 第六,積攢經驗與各種資源,以幫助被投企業成長。你看中的這家公司,你能不能投進去?現在不是有錢就能投,你得想你怎么能幫忙,你必須要積攢你的資源和人脈,做出特殊性來,人家才會讓你投。 第七,與頭部專業基金合作,探索各種新模式,達到取長補短,資源共享的雙贏效果。作為投資新人,我非常建議你跟頭部基金結合,比如你可以給它一些資源,它滿足你的學習的需求,這樣就使得你快速入門,風險也會降低很多。
最后送大家一句話,這也是創新之神喬布斯送給每個創業者的一句話,叫Stay hungry,Stay foolish。關于這句話的中文翻譯有很多,我們有一個校友說,這不就是清華校訓嗎,“自強不息,厚德載物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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