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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布時間:2024-08-21作者來源:薩科微瀏覽:1209
1990年代前期,大陸留學生在硅谷初來乍到,當務之急是找工作養家糊口,哪兒敢想創業呀。我的創業實在是個誤會,還是稱為“被創業”準確點兒。
那是1995年初,我在美國國家半導體公司做高級工程師已兩年,參與先進模擬半導體工藝的開發。該學的都會了,工作勝任輕松,頗受重用,項目經理言聽計從,閑來申請幾個專利的獎金,就足以維持家用……但靜極思動,突然想轉行去學集成電路(IC)芯片設計。從半導體工藝轉到芯片設計,好比從裁縫變成服裝設計師,個人發揮空間大大增加,IC設計是硅谷半導體業的明星職業,但其難度也可想而知。可俺們向來不怕挑戰,而且有個大陸朋友,近50歲的化工博士,剛剛成功轉行為IC設計工程師,比起他來,俺好歹還是半導體科班出身呢。
當時我的計劃是先花半年時間看上六七本芯片設計的書,背背專業名詞,再改改簡歷,包裝一下,就出去碰運氣找工作。剛看到一半,吳啟明老師(清華無線電系56級,我的碩士指導老師;其妹吳啟迪是清華無線電系65級校友,后任同濟大學校長、教育部副部長)來找我,問我是否認識雙極型IC的專家,幫他們小公司(Opus)解決技術問題。我剛好看過一本書,《雙極型IC設計》,就硬著頭皮冒充專家,說我來試試。
當時,Opus接到個項目,仿制一個電視遙控器芯片,他們解剖了原始芯片的電路,但分析不清其工作原理。于是,每天下班后我去Opus加班,深夜回家后再緊急查書,二、三周后解決了問題,很有點成就感。
一個月后,Opus CEO洪先生又來找我,說:我們要成立個新公司,你愿意加入嗎?我問:這新公司做什么產品?答曰:CMOS image sensor(CMOS 圖像傳感器,簡稱CIS)。我從沒聽說過,又問:讓俺做工藝還是設計。答:設計。我于是一口答應,這不就省得去找工作啦。又過兩天,老洪找我說:既然你加入公司,那就做co-founder吧?我問:什么是co-founder? 他解釋半天,俺還是稀里糊涂。就這樣,我成了OmniVision Technologies(豪威科技)的“聯合創始人”,“被創業”了。后來才明白,這co-founder可不是好當的,從此,公司成敗的巨大壓力如影隨形,再也擺脫不了,無論上班下班,時時刻刻為公司操著心,真真切切是“選擇了另一種生活方式”,踏上了一條不歸路!
“入伙”之后,另一個co-founder,臺灣來美的Raymond Wu,悄悄向俺吐露了一個驚天秘密:公司的啟動資金是他“連蒙帶騙”來的!當時,全世界只有一家英國創業公司(VVL)在研發CIS。Raymond神通廣大,不知從哪兒拿到了他們的工程樣品,然后擦去公司印記,就冒充成了俺們OV公司的“研發樣品”。這種“樣品”當然不敢在硅谷露面,于是,Raymond帶著它回到臺灣,四處演示。最終,通過一個大學同學,認識了和成陶瓷HCG(衛生陶瓷廠商)邱家的二少東,Stanley Chui,在Raymond的鼓動下,想玩玩高科技,于是投資200萬美元,成立了OmniVision(以上僅為Raymond所述,沒有驗證)。得知真相,俺驚出一身冷汗,這上的是哪一條“賊船”呀!但上船容易下船難,還得硬著頭皮往下干。日后,如果公司失敗,這就成了“丑聞”,但如果公司成功了,大概就成了“軼事”!
OmniVision Technologies(豪威科技,OVT)成立時共有4名co-founders: 洪筱英是CEO,Raymond Wu負責市場營銷,T.C Tshu負責數字電路,俺負責模擬電路設計,可恰恰模擬電路是CMOS圖像傳感器(CIS)的技術核心。
如此重任在肩,俺這冒牌專家心里實在沒譜,于是趕緊去搬救兵,請來了清華微電子所碩士/博士班同學張鐘宣,也做co-founder。張是模擬電路高手,當時已做到硅谷某[敏感詞]IC設計公司的高級設計經理。可沒想到,他剛來了幾周,就被原公司以上百萬美元的股票期權+設計總監的高位給挖回去了;唉,俺們這小廟實在容不得大菩薩。
無奈之下,俺緊急招來了幾個清華微電子所的學弟,組成了OVT的基本技術班底,包括:何新平(80級[敏感詞]名)、劉軍(80級)、楊洪利/董其(82級前2名)……天分當然都沒得說,可惜沒有一個真正設計過IC產品。既然別人都靠不住,只得靠自己。于是,俺這冒牌專家邊學邊教,我看完的專業書大家也輪著看,不懂就一起討論,居然在半年內做出了[敏感詞]個樣品。
1995年全球只有2-3家初創公司開發CIS。可1996年2月的世界固態電子電路大會(ISSCC)組織了一個介紹CIS的講習班,人滿為患。此后半年內,有20-30家公司殺進了這個領域,包括Intel、HP、Sony、National……等巨無霸,每家都有幾百人的團隊,投入幾億美金。一時間,風云突變,巨鱷環繞,險象環生。相比之下,俺們OVT這“十幾個人,7、8條槍”的草臺班子實在不成比例。
可既然已經上了船,沒有退路,也只得硬著頭皮干下去了。俺們清華理工男有兩個特點:首先,不怕吃苦,每天工作12小時以上(公司管晚飯),每周工作六天半,所以開發進度奇快。其次,不信邪:大家都是初生牛犢,游擊隊打法,不拘一格,敢于創新,使我們產品在性能、成本及功耗上遠遠超過那些歐美大公司。
雖然在技術開發路線上走了一些彎路,OVT在1997年開發成功全球首顆單芯片彩色CMOS圖像傳感器(CIS)。比起傳統的4芯片組CCD圖像傳感器,CIS在成本、體積及功耗上都有幾十倍甚至上百倍的改進,短短數年間,引發了一場技術更新換代的產業革命,還令手機拍照的夢想得以實現。
親身經歷告訴俺:絕大部分歐美日大公司都是恐龍、紙老虎;也明白了“快魚吃慢魚”的競爭生存之道。這就是為什么,在硅谷,95%以上的創新都是由初創小公司們完成的。那大公司呢?靠著品牌、渠道及規模生產,再不斷并購小公司以獲取新技術,就能生存啦。
1990年代末,CIS開始大量用于電腦眼,OmniVision占據了全球一半以上的市場份額,并于2000年7月,在美國NASDAQ成功上市。其后,俺又開始不安分,很想回國創業,于是就離開了OVT,那就是另一個故事啦。
十多年來,何新平、楊洪利相繼接任OVT的COO,帶領公司不斷發展,一直處于CIS行業的領先位置。近年來,OVT還為Apple的iphone4及new iPAD提供了拍照芯片。
更有意思的是,細細數來,前前后后,由清華無線電系畢業生所創辦的CIS芯片設計公司竟有六個之多(包括85級畢業生趙立新創辦的上海格科微公司),占據了全球市場的半壁江山。
2000年7月,OmniVision 在NASDAQ 上市后, 俺信心倍增,蠢蠢欲動:咱中國留學生既然能在硅谷干出一番事業,那也該回國創業試試身手啦!
當時,國內半導體產業正是百廢待舉,舉步維艱之時:1990年代后,面對國際大公司的全面進入,中國原有的數百家半導體國有企業,在嚴酷的市場競爭中幾無幸存(除少數[敏感詞]企業)。傾國之力新建的華虹NEC公司(國家909工程,1995年動工),又年年虧損,前景堪憂;而為之配套的幾個集成電路(IC)設計公司,只能做一些公交卡、電話卡之類的低端產品。在全球信息化的滾滾大潮中,中國卻面臨著半導體產業(信息化社會的載體與核心)全面缺失的危急局面!事實證明,高度市場化競爭的半導體產業,在僵化的國有計劃經濟體制下,幾乎不可能生存。[敏感詞]的希望,是在市場機制下,鼓勵民營創新企業(及新型市場化國企)的發展,重塑中國的半導體產業,這是一條艱難的鳳凰涅槃之路!
在危難之際的2000年,信息產業部發布了18號文件,首次明確鼓勵軟件與集成電路產業的發展;同時,中國[敏感詞]個國際化半導體晶圓代工廠,中芯國際公司,又在上海張江科技園奠基,給中國半導體產業帶來了一線曙光。
2000年秋,我踏上了闊別11年的故土,開始了一個海外學子的回家和創業之路。創業的首要問題是做什么產品?為此,我從北到南,從東到西,跑遍了全國進行市場調研;最后在清華同學冀衛衛(無線電系77級)的引薦下與信息產業部曲維枝副部長吃了午飯。席間,曲部長詳細講述了我國手機芯片的尷尬現狀:擁有全球最多手機用戶的中國,所有手機核心芯片都要從美歐進口。為了打破壟斷,信息產業部于1997年組織國內各相關公司集中攻關,幾年下來,花了好幾個億,除了一堆項目驗收報告,在產業化上沒有任何進展。她說:2G(第二代移動通信)已經沒辦法了,如果3G(第三代移動通信)還是如此,實在無法向國家交代!3G俺是一竅不通,但剛聽喬彭(清華無線電81級碩士生,美通無線公司和凌訊公司聯合創始人)提起過。于是,俺一個電話打到硅谷,第二天,喬彭就風風火火地趕到了北京。就這樣,產品方向定了下來:研發3G手機核心芯片(相當于手機中的CPU),在移動通信的大潮中,其市場規模將會是電腦的N倍。
俺們帶著美好的期望回到硅谷,趕緊招兵買馬。[敏感詞]個找的就是清華無線電系微電子專業79級的武平,當時他任硅谷MobileLink公司的研發總監,負責開發2G手機核心芯片。意外之喜是武平不但也想創業,而且有了個初步的團隊,已經折騰了一段日子,經歷了幾番風雨,正在猶豫徘徊。俺們一來,就像打了針強心劑,兩方合一,團隊超豪華,看上去很美。于是,風風火火地干了起來。
下一步就是要找錢。世上之事只分兩種:一種是花錢,一種是掙錢。所有花錢的事兒干起來都是痛(快)并快樂著,而一碰到掙錢(如融資,募捐,產品銷售……),那就是千難萬難,那才是真正考驗磨難之時!俺們這個硅谷留學生超豪華團隊也不例外。
開始一切很美好,12月中旬,俺們[敏感詞]次和Acorn Campus(由硅谷華人成功企業家創立的孵化器)接觸,就獲得了數百萬美元的投資承諾,對方甚至還主動提議讓陳五福(傳奇華人創業家,當時已成功創辦過5家高科技公司)來作代理 CEO。第2天,俺們就高高興興地回到北京,參加信息產業部專門組織的中國3G產業發展研討會。可是,十來天后,當俺們風風光光地回到硅谷,風云突變,忽然冒出了另一個團隊(主要由臺灣留學生組成),也來競爭這個項目。而Acorn建議兩個團隊合一,一起資助。雙方團隊談了好幾次,但理念差得實在太多,無法融合,于是,這個機會就失去了。
不久,隨著安然丑聞的爆發,美國通信產業泡沫破滅,硅谷經濟一片蕭條,寒風凜冽,俺們的融資陷入了困境,團隊也出現震蕩。到2001年3月中旬,俺們甚至約定,如果一個月之內再沒有突破,就只得放棄這個項目,另謀出路。
危機蘊育著轉機,不久后,武平的一次臺灣之行帶來了好消息:聯發科董事長蔡明介先生愿意投資,終于解決了俺們的融資難題(有意思的是,幾年后,聯發科與展訊共同創造了中國“山寨”手機市場,并成為此市場上[敏感詞]的競爭對手)。就這樣,展訊通訊公司于2001年4月正式成立了。團隊幾經離合后,最終的公司創始人為武平、冀晉(清華無線電77級)、范仁勇(南京大學78級)、張翔(浙江大學,2004年辭職)和我。
2001年4月初創時,展訊通信公司5位創始人的分工是:武平任CEO,我任CTO,張翔任中國總經理(2004年辭職),范仁勇和冀晉分別任副總裁。當時,展訊面對的都是美歐超級大鱷:德州儀器(TI)、摩托羅拉(Motorola)、西門子(Siemens)、飛利浦(Philips)等。手機核心芯片是最復雜的集成電路之一,不僅要求數千萬門的超高集成度,還需要超低功耗,以滿足長待機時間。更難的是,為了保持不間斷的穩定通話,軟件算法要處理各種千變萬化復雜條件下的小區間實時切換,其超高的開發難度及超大的測試工作量可想而知!在國際大公司中,開發新一代的手機芯片,通常需要1000-2000名硬、軟件工程師相互配合,研發5-7年,花費5-10億美元,產品才能成熟上市。而展訊[敏感詞]期融資只有600萬美元,面對著嚴峻的挑戰。
那時,國內具備芯片設計經驗的人很少,高端人才更是幾乎沒有。于是,我們在硅谷組建了一個二十多人的芯片設計團隊(幾年后又移回了國內),同時在上海招了五六十個工程師,組成了軟件團隊。清華無線電系校友盧斌、謝飛、康一和趙彤等先后回國,手把手的傳、幫、帶,幾年內國內員工水平突飛猛進,承擔了幾乎所有軟件開發工作。
硅谷是世界創新中心,它不僅有全球領先的技術,更重要的是它幾十年來探索出的創新體系,包括投融資環境,企業家精神及公司管理體系等。當把硅谷經驗帶回國內,并結合本土優勢, 展訊公司創造了業界的一個奇跡:從成立起,6個月完成2.5G手機芯片設計;10個月內芯片驗證基本完成;12個月內軟件集成初步完成,打通電話;又經過一年的外場測試及通過各種認證,24個月芯片開始量產!
這其中的酸甜苦辣難以盡數,僅舉數例:
2002年,展訊需第二輪融資時,正逢互聯網泡沫破滅、“9.11”恐怖襲擊,硅谷一片蕭條,融資難上加難,公司眼看錢快燒完了。危機關頭,在武平提議下,高管及美國員工大幅度降薪,助公司度過了難關。而這時能融到錢,展訊的快速研發及大膽創新起到了決定性作用:我們創造性地把三顆芯片(數字、模擬及電源管理)合而為一,而這顆單芯片的面積僅為競爭對手一顆數字芯片的三分之一!
2003年,我們有了芯片產品,但賣給誰呢?諾基亞、愛立信、摩托羅拉等國際大品牌,想都別想!國內客戶膽子大,敢于試新、當“白老鼠”,可惜沒有研發能力。于是,展訊大包大攬,從芯片到軟件,到印刷電路板和機殼設計,到認證測試,全做了。客戶只需改個手機外觀,再換個開機畫面,產品就完成了,不折不扣的“整體解決方案”!于是,一夜間,在深圳催生了無數貼牌手機生產商,形成了日后[敏感詞]的“山寨”手機現象!算起來,俺們與臺灣聯發科一起,也算是“山寨模式”的共同創始人。
從純技術公司到市場導向的公司要經過脫胎換骨的痛苦磨練。“山寨”手機起自MP3音樂功能。俺們想既然是音樂手機,那音質一定要出色,必須是雙聲道碼率128kps。當時展訊芯片是軟件MP3,只能支持單聲道64kps。于是,俺們快馬加鞭,趕緊設計新芯片。可沒想到,俺們剛干到一半,突然市場上鋪天蓋地冒出無數款MP3手機,都用聯發科的芯片,都是單聲道32kps!俺們把腸子都悔青了。痛定思痛,到流行MP4視頻手機時,俺們學乖了,搞了一個“準MP4”(實際是動態JPEG技術),趕上了市場窗口。
市場的需求是創新的原動力。從2004到2009年(智能手機流行之前),多媒體手機的創新,80-90%都是從深圳(華強北)“山寨”手機市場流行起來的。從MP3/MP4手機,大屏幕/大音量手機,到手機集成收音機/電視功能,甚至什么香煙盒手機、法拉利手機,五花八門,層出不窮。最典型的應該是雙卡雙待功能,為無數離鄉背井的人,節省了昂貴的漫游通話費。這是在一次客戶訪談中,夏新總裁李曉忠對我們提出的需求。回來后,展訊研發團隊深入研究,創造性地提出純軟件解決方案,半年內就推出產品,迅速風靡市場,并成為剛需功能,迫使國外大品牌客戶的手機也不得不跟風。
就這樣,憑借高性價比、整體解決方案、靈活的本地支持、“快魚吃慢魚”,聯發科和展訊在國內市場上激烈競爭,高速發展,短短三四年就把TI、ADI、飛思卡爾(MOTO)等大公司擠出了中國市場。業界對此有個形象的比喻:兩個武功高手在帳篷里比武,打了個天昏地暗,不分勝負。出門一看,外面倒下了一片人,都是被倆高手發出的內功誤傷的。
展訊的年銷售額,從2003年到2007年,每年增長2-3倍,達到近10億元,并在美國NASDAQ成功上市。其后數年,又經歷了生生死死,浴血重生。2013年,員工達到1400人,銷售額突破70億,成為國內[敏感詞]大獨立半導體設計公司。
2000年前后,全球有十幾家初創公司開發3G手機芯片,但只有展訊存活下來,為什么呢?并不是俺們特別聰明,只是俺們有兩點與眾不同:其一,武平建議“掛羊頭賣狗肉”:找錢時說要做3G,拿到錢后,先做2.5G現有的市場。當初業內預測3G市場2002年到2003年起飛,但實際是2007年后,3G才開始流行,絕大多數公司沒有等到那一天!其二,俺們有幸回到中國,發現了“山寨”市場,走上了“農村包圍城市”的井岡山之道。生逢其時,又見證并參與了中國的大發展,何其幸哉!
世紀之交,世界急劇轉變。而其間最重大的變化,莫過于出現了一個規模足以媲美于歐洲、北美的新興市場,以中國領頭,印度、俄羅斯、巴西、東南亞緊緊跟上,這必將在今后數十年徹底改變現有的全球產業格局!
市場的掌控者制定游戲規則,天經地義,所以過去百年間的各種工業標準,幾乎全部是由歐美大公司主導。工業標準的制定,原本是為了統一規格,便于各廠家之間產品兼容,以促進產業的發展。但1990年以后,這一初衷已被完全扭曲,控制工業標準,成為了歐美大公司壟斷技術和市場,打壓競爭對手的主要手段之一。因此,標準之爭,關系到中國自主創新,產業升級的大局,影響到中國產業長期的生死存亡!然而權利不能靠施舍,只能自己爭取。中國百年[敏感詞]個國際標準:第三代移動通信標準(3G),TD-SCDMA的艱難成長,就是個縮影。
2000年,中國電信研究院在最后期限前向國際電信聯盟提交了3G標準提案:TD-SCDMA。沒想到,出乎意料順利,很快就被批準了,成為了三個國際3G標準之一(另兩個是CDMA2000(北美標準)和WCDMA(歐洲標準),目前分別被中國電信和中國聯通所用)。可隨后,詭異的事情發生了:數年間,沒有一個歐美大公司開發TD手機芯片。至此,才恍然大悟:讓你的標準通過,那是給中國政府面子(畢竟在中國市場已賺的缽滿盆滿),沒有手機芯片,TD標準也就是廢紙一張!
政府急了,求爺爺告奶奶,終于在2002年成立了兩個中外合資公司:上海凱明(2008年倒閉)和北京T3G(后被飛利浦半導體收購,目前在TD市場幾乎銷聲匿跡)。人家飛利浦、諾基亞等大佬本來就是出幾百萬美元打個醬油,陪政府玩玩兒,干得優哉游哉:芯片設計就要3年,2005年才[敏感詞]次試流片。真要如此,套句俗話,黃花菜都涼啦,TD必死無疑!
危急關頭,終于有人看不過眼了,提槍躍馬,大喝一聲:俺來了!諸位大佬們心一驚,抬眼望去,不禁失笑,一個無名小卒單槍匹馬殺將過來:展訊通信公司要單挑歐美大佬們!2003年初,展訊只有二百多人,2G芯片開發接近完成,但還沒量產,公司也正在最困難的階段。武平和我徹夜長思,反復討論,最后,想起了回國的初衷,在這關鍵時刻,不能挺身而出,拼搏一把,會一輩子良心不安!就這樣,我們咬牙做出了困難的決定,并說服董事會,停掉做了一半的WCDMA項目,全力以赴,開始做TD-SCDMA芯片。
為了了解TD標準,展訊決定和大唐移動深入合作。為此,雙方技術團隊需要深入討論一次。當時很不巧,2003年5月,正是“非典”高峰期,大唐團隊在北京,展訊在上海,隔空相望,不能見面,焦急萬分。等到6月份,實在等不及了,決定雙方團隊到上海太陽島度假村見面,集中討論了十來天(當時,整個度假村空空蕩蕩,好似我們包場了)。會后,展訊提出了一個大膽的時間表:半年完成芯片設計,一年內打通電話!
這下就像捅了馬蜂窩,業界議論紛紛,無人相信。信息產業部馬上派來了10位國內[敏感詞]專家,只問一個問題:為什么別人要設計3年,你們只要半年?俺們口干舌燥地介紹了自己豐富經驗、先進CAD工具、硅谷玩命兒精神、過去成功紀錄……專家們也是將信將疑。不久,業內傳出風聲:又出現了一個“海歸”騙子公司。俺們憋了一口氣,埋頭苦干,2004年2月設計完成開始流片,4月底樣片回來,5月底打通了[敏感詞]個物理層電話。這時,業界才開始相信展訊。時任信息產業部產品司司長的張琪校友(無線電系)聞聽此事,立即讓俺們去做了匯報,并打破常規,給展訊以項目資金支持,解決了公司的燃眉之急。
可是,這只是TD產業化的[敏感詞]步。此后,歐美大佬們開始動作頻頻,散布“TD不能單獨組網,只能作為其他3G網的補充”等種種輿論。在各種壓力下,數年間,TD又走過了室內測試,室外測試,小規模組網,大規模測試,其中無數的艱難險阻,真可謂步步驚心!
最危急的一次是2006年春天,為了與國際電聯抗爭,信息產業部要求TD從“異頻組網”升級為“同頻組網”,這大大增加了相鄰小區間抗干擾的難度,實時監測的相鄰小區數從4個,增加到7個以上,對芯片解碼算力的需求,增加了2.5-3倍。雪上加霜的是,必須要在11月的青島移動外場實測中達標,根本沒有再開發一顆芯片的時間,只能優化軟件算法,硬擠出計算時間。這幾乎是mission impossible!我只得親自上陣,與算法團隊,集思廣益,腦洞大開,奇思怪想,層出不窮,終于在4月底,找出了一條稍有希望的技術路線。然后是加班加點,爭分奪秒,終于趕上了9月的青島外場初測。但實測結果一出,不出意料的悲慘,路測通話率只有28%,而標準是95%以上,只剩2個月時間。我帶著幾十人的攻關團隊,駐守青島,每天夜里通宵路測,上午休息,中午開會總結,分析問題,提出解決方案,下午與總部聯系,修改各層軟件,提供新版本,晚上繼續路測。拼死拼活整整2個月,終于在最終測試中達標,平均通話率97-98%,又創造了一個奇跡!
就這樣,展訊與大唐/T3G/重郵信科等芯片廠商,及華為/中興/新郵通等基站廠商,還有海信/聯想/波導等手機廠商,密切合作,相互激勵,歷盡千辛萬苦,一步步走了過來。終于,在2009年初,TD的運營牌照發給了中國移動,從此開始了商業化的進程。
三年來,TD產業在不斷發展,不斷改進。當年預計銷售TD手機8000萬部,占國內3G市場40%以上。中國百年[敏感詞]標準終于產業化成功啦!
TD產業的發展還帶來兩個效果:首先,TD產業鏈(基站、芯片和手機)完全被華為、中興、展訊、聯芯、海信、聯想等國內公司所主導,極大地帶動了移動通信產業的升級。其次,TD大規模產業化成功,極大地增加了中國在4G通信標準制定中的話語權:中國4G標準,TD—LTE,已被接受為國際兩個4G標準之一,有望占領全球30-40%的市場份額!
10年TD艱辛之路走來,深感一切只能靠自己。歐美大佬們總犯一個錯誤:既低估中國政府的決心,又低估中國人的聰明才智與苦干精神!俺相信,只要我們堅定信念,建立自信,埋頭苦干,中國自主創新,產業崛起之潮流是勢不可擋的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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